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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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的那天,也实在是太过巧合而已。
罗大年有一位重要客户是地区政府文化部门的,正筹划一个地方旅游节,其中利润颇丰,罗大年摩拳擦掌,誓要将此项目拿下。
蓝宁同景阳春的客户经理接触挺多,认为对方处理态度还是相当诚恳的,便秉公讲一句话:“他们已经肯赔偿了,只不过是内部流程而已。客户那边需要的面子,他们也会顾全。再说按照司法流程,正确的赔偿金额是应该由被害人去法院起诉,由法院来判。换一句话说,他们公司如今不赔偿,也并不违法。我们又何必痛打落水狗?”
蓝宁就说:“我们就不要讲虚伪假客气的那一套了好吧!”
关止绷着脸,对她挥挥拳头,让她的心理瞬间平衡。
关止正淅沥呼噜喝着泡饭,听到蓝宁讲电话,便插嘴叮嘱:“千万可得找个会烧菜的,农家菜我吃不惯。不然你给烧去。”被蓝宁白了一眼。
犯罪的员工被抓了,法院也判了,就他的一万来块还是没下落,故此想起来就郁郁。
到了公司,罗大年正拿着亲和的态度同设计部几位男同事在吸烟室里抽香烟,蓝宁路过,只听到他正提当年勇:“虽然我追我老婆那会儿是屡战屡败,我还是屡败屡战,最后我们美院的系花还不是跟了我?这叫小姐怕流氓。” 他顿一顿,又说,“这危机呀,就怕公关。”
对方态度挺好,说是确属公司工作失误,要按照流程申请公司做一个赔偿。
她绕开这个人,但是被这个人的手给挡住了,抬起眼,就看见关止笑着瞅着她。
不但同事吃这一套,客户同样受落。
对于她这套,关止经常批评,说她是“两面派”,还讲:“你但凡用拿出一张见客户的笑面孔对着我也好啊!”
再便是分析罗大年给予的清单中的客户,再用粗体标注了“童梦”及“景阳春”。
但仅这一项,他们都尝了败绩,对方的赢家恰恰就是岳平川的“一马平川”。他们的创意让“童梦”再次在欧美市场大热。
关止点头道:“是我。”
蓝宁便用客户私人代表的身份和景阳春的客服经理通了一个电话,结果对方压根就不知道法院已经判了,当初这位犯罪嫌疑人是由国家公诉,被害人同景阳春这间公司都没有当过原告。
罗大年此人,有时候待人也算和善和真诚。
蓝宁撂起前刘海仔细瞧,还真冒出一颗小痘痘,足可见最近烦恼事情太多,引至内火熊熊燃烧。
蓝宁想到丈夫,又要头疼。
本来老同学见面,应当紧紧握手,热情交流。蓝宁也在琢磨,是不是该握一个手?
出门的时候,他又嘱咐:“我要个能烧本帮菜的保姆。”
她还没琢磨好,关止先讲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蓝宁想,事情解决起来应当不困难。
蓝宁错愕,问:“上什么报啊?”
她从业这么多年来,最擅长用“如果”来做模拟演习。她想如果真的有这个“如果”,她也许就不用面临现今眼前的烦恼。
这句话就像一把小斧头,“砰”地把蓝宁的脑壳敲醒,星星同小鸟齐飞。她嚷:“原来是你?”
蓝宁在关止大学辍学之后,真的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再和他有交集。
蓝宁正在自己房间的梳妆台前面涂隔离霜,眼角一飘就看见关止在理他的板刷脑袋,她抿嘴嘲笑:“别照了,你现在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走到哪里都能轰动楼上惊动楼下。”
蓝宁受罗大年之命,亲至现场旁听,两个小时下来,全部发言人等说话滴水不漏,堪称完美。他们的态度是“企业能够承担社会责任”,将这一仗赢了回来,还顺带做了一次活动宣传,效果远远好过在电视杂志上投放广告。
景阳春那边的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也不想就三下五除二还了客户的钱。
罗大年只是乐呵呵地看着她。
这句话被蓝宁自动摒弃,装作没有入过耳朵。她回归座位,开始干正经事。
蓝宁知道干这一行的,最最恨在市场上明刀明枪过招之后的当众惨败。而且罗大年在当时还不知道他到底输给了谁,他明明打听过景阳春一直是一家过分低调的企业。
是设计部经理潘华先笑着调侃她:“蓝宁,你可真不够意思的,就惦记着小夫妻春宵一刻重千金,撇下我们老战友。”
这场发布会也让她闹心,她暗地里代表公司来到这战场,现场气氛如同狠狠掴她一巴掌。她不太好受,便走出开发布会的包房透气。
蓝宁点头向他们道“早安”。
蓝宁存心虎着脸:“他们都叫我雌老虎,我是晓得的。”
景阳春的管理层在发布会上,将案件始末向公众交代,象征性归还受害人钱款,还在现场宣布为公众道歉,将开展为期一个月的超值让利活动。发布会收尾的时候,有检察院处理此案件的负责人详叙了责任的认定,给公众上了一堂法制课。
罗大年指着她对众人说:“好吧,大家都看到了,婚姻是职业女性的坟墓。”
蓝宁一直觉得自己的母亲对待女婿要比对待女儿溺爱的多。她一想,就泛酸,挂好电话,啐一口:“想的美,我是你们家保姆啊?”
但事件接下去竟然越演越烈起来,坏消息一贯星火燎原,落水狗也是人人要痛打。那一条新闻被好几家媒体转载,还在网上被热炒。
大家哄笑。
他一转头,就交代蓝宁和景阳春总公司的人联系一下。
蓝宁那天上班很早,景阳春的客服经理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很着急很委屈,讲:“被告已经被判刑罚款了,这款是罚到公家去的。原告根本没有再进行民事赔偿诉讼,我们公司不是说不赔,但你们的报导怎么能随便乱写?”
先来归纳新业务,昨晚老同学周秉鑫提供的是有利情报,操作得当,完全能够成为她今年的良好业绩。她须握牢。
罗大年以为此事就此了结,客户也非常满意,把合作项目拍板下来。
说者本来只是吐一吐苦水,听者却是有心。罗大年当下就愤慨,说道:“堂堂大上海服务业,竟然出这种丢面子的事,丢人,太丢人了。”
两个都是难题。
方珉珉在会后同她说笑:“嗲妹妹,你是凶的出去,嗲的进来。”
蓝宁卯住那一位程风,露一个温柔笑脸,倚小卖小叫了几声“阿哥”,他的脸皮终于不会像霜打的了。
蓝宁直接想甩他一头毛栗子,结果看到关止的QQ熄了火,他对着方向盘狠狠砸一下,便得意笑了笑,伸手招了一辆出租车。
方珉珉说:“这叫该嗲的时候嗲,不该嗲的时候绝对不嗲。”
蓝宁在这半年多里,时常想,如果没有景阳春,大约现在一切都非现状吧?
关止揉揉腰,用完了早饭,回到自己房里脱|光了换衣服。他一贯不爱正装,中意Comme des Garcons这类低调的牌子,自诩为“低调的时尚男”,没少被蓝宁嗤之以鼻。
会末,她还笑言:“我们的困难那边一样在面临,我们还是在一条起跑线上。”
关止眯着眼睛,似乎是看着她,又似乎没有看,脸上是惫赖的神气,让她看到可气。
罗大年得知之后,咖啡都喝不下了,捶胸顿足:“轻敌轻敌,马前失蹄,枉为他人做嫁衣。”连拿下的新项目都无法掩盖他的失落。
其实那时她和关止已经有五年多没见过了,关止长的是什么样子,在她的记忆里都快要模糊,这一刻一见,先是恍惚觉着眼熟,而后就认了出来。
“童梦”近些年组了投资公司,战略重点已逐渐转至金融上头,在生产这一块的业务上已甚少做大手笔的营销了,去年招标的项目不过是美国儿童用品博览会的承接项目。
罗大年从不会对她生气,还很语重心长讲道:“你就是心肠太软,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人残酷。这位大爷不让他觉得面子实在了,我们哪里能够拔到头筹?我们的公关关系也是他们所看中的,正能好好操练。”
关止还加一句:“我劝你把头发留长了,往后一梳,额头上铁定不生痘。小时候梳辫子挺好看的,非要作怪做成短发,又当不成李宇春。”
关止就坐在不远的吧台处打手机,一手捻了酒保切好的水果来吃,腿伸得老长,姿态悠闲,看在蓝宁眼里更有气。
蓝宁有一点工作思路最好,她从不把拍档的抱怨放在心上,且还能用和颜悦色的态度去争取对方和颜悦色的态度。这样才能共同进步。
关止在镜子里瞅她笑,说:“你怎么老涂隔离霜?也没见隔离出什么效果来,额头上还发痘。”
蓝宁也笑,她想,形势比人强,如今更不是内部争义气的时刻,有再多的不满,先闷到肚皮里,而且伸手不打笑脸人,适当示示弱,很容易就化干戈为玉帛。
蓝宁揉着大腿,越揉越痛越恼火,出去就给关止一个锐利眼锋,可还得沉着气当值,给丈夫烧了泡饭蒸了馒头。
原来他到本城餐厅景阳春用餐的时候,喝得多了一点,用信用卡结帐,一时不察,被该店的员工给讹了,连刷了两回卡,平白损失一万来块钱。那员工拿着多刷的钱在饭店里谎称顾客办了储值卡,之后便拿着这卡套现。
其实这“景阳春”的项目,也是输在“一马平川”手里,或者说,就是输在关止手里。
严宥然老是讲她拿的是“老黄牛”的工作态度,手下自然拥戴。蓝宁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好,既然要做元帅,除了坐镇指挥,必要时刻的冲锋,也得当仁不让。
蓝宁拿起遮瑕膏,狠狠抹两笔:“李宇春怎么啦?李宇春这么多人爱呢!”
虽然踹了关止一脚,但蓝宁并不爽快,甚至差点起不了床。上厕所时,她看到内侧瘀青了一块,揉了揉酸痛的大腿,并咬牙切齿:“太黄太暴力了,关止简直是畜生。”
蓝宁想,她还是有必要去拜访一下“童梦”的谢东顺董事长。
最后一个重要的谈判饭局蓝宁跟着一起参与,客户被招待得太过周到,以至于松懈精神,酒后话多了起来。他对着这头的“地主”们抱怨:“你们这里的饭馆,管理太差,实在太差,这需要好好整顿。”
蓝宁是在景阳春的发布会上遇见的关止。
他这个人其实很挑剔,尤其是在饮食上。保姆做的农家菜死活吃不惯,先前的方阿姨是万丽银精挑细选来的,终于满足了关止的这个要求。
对方没好气地报了好几个报纸名,蓝宁找来报纸一看,篇篇用词过度,她觉得是过分了,便去寻罗大年。
他还拍胸脯,讲:“您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一万来块一定帮您搞定。”
在罗大年亲赴外地签了合同回来,还未春风得意个够,就收到了线报,“景阳春”广发邀请函,要开记者招待会。那一位原本同景阳春此生此世势不两立的客户竟然也连夜赶了来赴会。
蓝宁敬一个抱歉礼,俏皮讲:“哪里啊!回家当老妈子的,保姆请假回老家了。”
关止进进出出洗漱着装,恍若未闻,还提醒她:“今天可是你值日,早饭啊!”
但是才不过等了一个礼拜,罗大年被客户一问,感觉颇没面子,便给报社的几个记者朋友打电话。
关止笑笑,一副宽宏大量不再计较的摸样,让蓝宁就此又要切齿。
他套好长裤,穿了衬衫又穿好外套,在大客厅的镜子前头打理头发。
她胃口不大,吃了一只包子就饱了,趁还有时间,便给保姆介绍所打电话。
她把工作重新划分好,按个人的工作性格和人脉,都配给了相应的客户目标。众人又一看,她将几乎可以算做是故意刁难的“童梦”和“景阳春”都划归自己亲自负责,便都发作不了任何情绪。
然后便说了一桩事情原委。
她给周秉鑫打了电话,约定进一步详谈的时间。蓝宁照例请他先发一个大概的资料过来,她好先做一下前期的策划。
这样一番规划和排序,蓝宁便那排妥自己的事务进程。她先遣文秀向谢东顺的秘书约定时间,没想到谢东顺很爽快,定下下周同她寻时间一叙。蓝宁便放下一半的心,好好用上午的时间,同手下那班销售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罗大年正猫着腰在办公室里打室内高尔夫。一个球两个球都没进洞,到了第三个,终于进洞了。他才说:“饭店本来管理就有问题,报导写的没错,没有失实。”
当然也有刺儿头需要先摁住。
她同关止的关系,一开始就简单透明得如同白开水。就此平平无奇,成为路人,连仅有的交集也被她回避掉。
馒头是关止昨天带回来的,用纸质打包盒装的好好的,是用料精细的淮扬三丁包。这省了蓝宁不少事儿,稍微加工,便打理好一顿早饭。
蓝宁把去年自家公司做的方案拿出来再浏览一遍,不由还得承认,“时间维度”做的提案确实太过陈腐,毫无亮点,是自己未曾努力。
那回失败之后,她很长时间不能看到“景阳春”三个字,一看到连五脏六腑都要开始烦恼起来。
蓝宁想,昨晚春茗效果不错,上下融洽,亲密无间,也算是企业文化的一种表现。
那真的是瞅着她,自下而上地,把她缓缓给打量了一遍。